人像睡过去了。

但没有——

“阿嚏。”

被自己弄醒的游烈略微躁戾地掀起眼皮。

扭头,就是高腾幸灾乐祸的大脸:“烈哥,你不会是感冒了吧?你这体质还能受凉,难得啊。”

捏了捏鼻梁,游烈眼睫没精打采地耷回去,“昨晚泳池出来,吹了风。”

“啊?你家那游泳池不是室内的吗,怎么吹的风?”

“……”

沉默数秒。

指骨分明的手将兜帽一拉,那人低声咕哝了句什么,又趴回去了。

高腾愣住。

姚弘毅问:“烈哥说什么了,你怎么这么个表情?”

“烈哥说……”

高腾迷茫转过脸,“家里,进狐狸了?”

姚弘毅:“?”

各科作业,夏鸢蝶在第二节 晚自习过半的时候就做完了。

除了英语。

她最头疼的学科,没有之一。

偏远县城中学里的教育资源自然远远没有办法和大城市比,其他学科还能靠课本上知识点理论体系的自学就通个七八分,但英语显然不行。

偏偏,山区里的英语老师又是最稀缺的。

初中到高一,英语老师们加起来没上完一半的课,还频繁更替。前后两个老师对同一个单词都能有不同的发音,数不清的时态语法更是被教得混乱,错漏百出。

背单词是夏鸢蝶唯一能做的努力,且只会默写,不会拼读——夏鸢蝶如今一看到满篇的英语文章就头疼。

第二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,就在少女对着英语报纸眉心蹙结的走神里响起。

学霸都是视下课铃声如不存在的。

乔春树深谙此点,拿着水杯离开座位的脚步都放得轻,免得打扰学霸入定。

直到身后一声——

“夏鸢蝶同学?”

少女纤瘦的肩脊一拔。

几秒后,她松下情绪,仰脸:“嗯?”

站在她桌位稍靠后的地方,一个白净的男生晃了晃手里的值日表。

“你好,我是一班的卫生委员蒋光远,想跟你安排下卫生值日的事情。你是新转来学校里,就不到室外卫生区了,安排你打扫教室卫生可以吗?”

夏鸢蝶点头:“我要做什么?”

“给你加在周一的教室值日里了,也就是今晚。”蒋光远说着,在值日表上添字,“晚上放学后,等同学们走得差不多,你留下来和其他值日生一起打扫教室就可以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夏鸢蝶原本也想放学后多留一会儿,看看书背背题都好,等其他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,她再收拾东西出发。

不然学校里太拥堵,在路上会浪费很多时间。

计算效率几乎已经成为夏鸢蝶的本能。

在山里时,奶奶身体不好,家里桩桩件件的事情都要她自己一个人去做去跑,所以夏鸢蝶最怕的就是低效。

久而久之成了习惯,即便来到大城市里的私立中学,她好像依然没办法说服自己慢下来。

放学后的一班教室里,前排的少女伏案写着什么,她白皙的耳下垂着两条细长的黑色耳机线,没入一旁挂着的书包里。

深蓝色的携带型播放机从书包里露出一角。

女孩似乎低着头而不曾注意,三两路过的同学,都忍不住回头看向她和她的书包里。偶尔有一点笑或低议。

“我真是开眼了,”高腾从前排跑回来,“你见了吗烈哥,‘随身听’哎,放磁带的那种!这玩意我小学后就没见过了,咱班贫困生竟然还在用!”

姚弘毅也惊诧地望去了眼:“再过两年都能当古董卖了吧。”

“谁说不是呢,我都想拿来玩玩——嗷!”

高腾冷不丁被旁边长腿一抬就楔了一脚,他捂着屁股跳出去的,回头控诉:“烈哥!你踹我干嘛!”

“…你太吵了。”

游烈声线倦懒地从窗外转回来。

他耷下眼皮,起身,离桌时顺手掀起了桌上的黑色背包,随意往肩上一搭,就迈着长腿朝教室后门走。

只在踏出教室前一秒,男生像是不经意地停了下。

黑漆漆的眸子在前排单薄的背影上一晃而过。

却也恰在这一秒,视线里的少女慢吞吞直起身,在已经空了的教室前方,她拽着手腕轻轻抻了下懒腰。

“这一排,我来扫吧。”

教室里安静的光将少女笑着跟人搭话的声音推荡过来。

听着柔软又乖巧,假得不得了。

游烈微狭起眼尾。

脑海里不经意撞进来几帧画面。

大概是月色下的水面旁,薄长睡裙下少女跨过窗台的白皙的腿,仰脸望来的惊吓湿漉的杏眼;还有灯光昏暗的一楼沙发上,带着狐狸似的微微弯翘着眼尾唇角的笑,少女捉弄又轻飘的一句哥哥晚安时,踩过纯黑绒毯的雪白踝足。

最后一帧是早上。他站在三楼向二楼的中转楼梯台上,听见一楼传回来的女孩对游怀瑾全然听服的讨好。

“我会做好游叔叔的眼睛,将看到的和游烈有关的一切都告诉您……”

游烈的傲慢和大少爷脾气向来是人尽皆知,第一次叫他尝到挫败乃至背叛感的,这只小狐狸确实头一只。

两面三刀,狡诈善伪。

吃点教训也好。

游烈低垂回密长的睫。

他指节间松散转着的圆石一松,捞入掌心,顺手抄回口袋,清挺修长的侧影迈入门外的阴翳里。

锁上一班教室的前后门时,顶层的走廊里已经暗成一片了,整栋高二教学楼里好像都没剩什么学生。

夏鸢蝶顺着楼梯向下走。

楼道的感应灯在她身后灭下,夏鸢蝶并未在意,她一边下楼,一边认真听着耳机里有些磨损的英语磁带录音。

只是在到达三楼时,刚踏下楼梯最后一节台阶,还未拐角,夏鸢蝶脚尖前的光亮就忽地被一片阴影遮住了。

女孩脚跟一顿,摘下耳机,她仰起脸。

几个不论衣着打扮还是发型发色都在竭力诠释着“吊儿郎当”的男生,正准地拦在她面前。

眼神“坚毅”,目标明确,显然是有备而来。

一天两回。

还没完了。

夏鸢蝶眉心都快蹙起花来,但情绪还得抑着,她拿食指指节托了下镜框。

静谧下来的走廊里只听得到少女不安的轻声:

“同学,请问你有事吗?”

换来几个男生一愣,跟着是嗤声和嘲笑。

“真是贫困生啊。”

“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,恐怕连我们干嘛来的都不知道。”

“丁怀晴也是,她这样的能和烈哥有什么瓜葛,找她的茬儿,真当咱们几个闲得没事干是吧?”

“哈哈,装吧你就,要她真和游烈有关系,你还敢拦她么。”

“……”

嬉笑里夹着威逼和迫近。

从高一层的楼梯折角望下去,能看得到少女的影子被团围其中,像是吓得不轻,瑟缩地窝向楼下的墙角里。

站在楼上的楼梯折角旁,斜靠着栏杆的游烈懒怠地勾抬眼。

好像只是路过,额发下清隽眉眼都冷淡,他漠然无睹,无声转弄着指间的圆石薄片,向前面的走廊迈去。

低一层的声音渐远。

游烈清冽黢黑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瞥着窗外。

应该会打架。

至少跳窗台的时候,映在窗上的纤细影儿随便一撑就跨进来了,干净利落。

也许会吃点亏,毕竟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腿,打不过男生很正常。

她那喜欢耍弄人的狐狸性子,吃点亏也应当。

“……”

长廊过半,那道凌长的身影还是慢了下来。

直到某一步终于停住。

几秒后,游烈轻啧了声,舌尖躁戾地抵了抵颚骨,他蓦然转身,抑着说不清的恼火朝身后走去。

拐过转角,他就要直下楼梯——

“我……我真的认识游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