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。宁清卓坐在桌边,一旁地上摆着一俱湿淋淋的尸体,便是宁清卓的孪生姐姐宁如欣。

她面无表情坐了许久,终于听见了声响。一个着飞鱼服饰,三十出头的男人推门进来。但见他斜飞眉,鹰钩鼻,脸如刀削,薄唇紧抿,整个人都带着种隐藏不住的狠戾之气。便是她的主人孙剑锋。

孙剑锋挥手让侍卫退下,自己走到桌边。他蹲下触了触宁如欣的鼻息,确定她真的死了,这才直起身,不辨喜怒道:“你杀了她?”

宁清卓“嗯”了一声。

孙剑锋抓了她的手,将她拽入怀中,眼光锐利锁住她:“既然杀了,又何必难过?”

宁清卓回望他片刻,忽然一声轻笑,抬手搂住他的腰,答非所问道:“我讨厌她和我分享你。”

孙剑锋一勾嘴角,笑意却不及眼底:“这话我爱听。”

孙剑锋带着宁清卓离开,回了自己的屋,一并吃了晚饭。饭罢,孙剑锋处理锦衣卫的文书,宁清卓侯在一旁,帮他磨墨。戌时末(21点),孙剑锋收了文书,侍女便端来了一碗汤。

宁清卓停了动作,垂头盯着那汤水出神。

孙剑锋见她没有动作,简单命令道:“喝了,免得待会难受。”

宁清卓摇头:“不会,我已经适应了……”

她话未说完,孙剑锋却起身行到她身边,五指掐住她的下颚,端了那汤水,直接灌了下去!

他的动作很粗暴,宁清卓没有反抗,却也被那汤水淋湿了半边脸。一碗汤灌下去,屋里的下人已经退了干净。

药效来得很快。宁清卓的身子烧了起来,空虚感入侵,混杂着其他感情。她抬袖抹了把脸,行去床边,利索扒光了自己的衣物,躺了上去。

孙剑锋向来很直接,想要就是想要,从不文雅。他丝毫不克制,即使有了药物作用,宁清卓还是煞白了脸。

宁清卓其实不适应。一年了,她和宁如欣从来不曾适应过。宁如欣痛了会哭,她看着宁清卓痛了也不哭,就哭得更厉害了。宁清卓看着宁如欣哭,疼痛又是双倍。

忆起过往,宁清卓忽然想到,姐姐到底是解脱了,心头便是一松……孙剑锋却忽然狠狠一撞,冷冷道:“专心点!”

灵魂被生生扯回来了。孙剑锋讨厌宁清卓对他不认真,特别是在床上。他的力道愈大,很快,宁清卓再没法分心。药效逼上脑,她闭上眼,竟然无法控制地尖叫哭喊起来。

孙剑锋正飘飘欲仙之时,居然听见了身下女人的哭喊。他向来很烦吵闹,这次却觉得这声音意外和谐,仿佛她理应如此。或许便是因此,他意外宽容,甚至躬身下去,抱住哭喊的宁清卓,安抚似的去吻她的唇。

宁清卓猛然睁眼:就是现在!

她反手紧紧抱住孙剑锋,摸出手边衣服堆中的峨眉刺,死死咬牙,朝着他后心刺去!

孙剑锋反应奇快!他一个扭身躲开了宁清卓的攻击,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
宁清卓一击不成,另外一手五指成爪,朝着他眼睛招呼!

孙剑锋面无表情避开她的进攻。两人在床上一番缠斗,孙剑锋手如游蛇抓住她的胳膊,然后用力一拧!

宁清卓一声闷哼,冷汗立时就出来了。她的肩膀脱臼了。

孙剑锋夺了她的峨眉刺,又依样废了她另一只手,这才直起身,居高临下俯视宁清卓。

宁清卓眼中还残留着媚意,赤身裸体躺着,直直回望他。

孙剑锋抹了把腰,一手的血。他被伤了,却不甚在意,只将那峨眉刺扔去地上:“就知道你要发狂……连宁如欣都舍得杀。”

脱臼的双肩很痛,宁清卓喘着气摇头道:“她是自杀的。”

孙剑锋闻言眉头微皱:“我让人盯紧她了。真是一堆废物!”

宁清卓居然笑出了声:“别这么说,人这一生总会做许多错事。我姐一向柔弱,他们只是太小瞧她了。”

见她今日似乎愿意与他说话,孙剑锋便问道:“那你呢?你这一生,又做错了什么?”

宁清卓歪头,眼神虚望上方:“呵,这个问题,一年来我想了很多次。我错就错在不曾费心与宁修平争斗,害我的族人遭难,害我的宗族溃散。”

孙剑锋不悦皱眉:“怎么是宁修平。”他执念于在她的生命中占据重要地位,即使是错误。

宁清卓娘亲早逝,爹爹是上任宁家族长。宁爹爹死后,堂哥宁修平接任族长,将宁家搅得一团浑水。宁清卓却带着宁如欣,躲去省城开了家小茶楼,这些年,基本和宁家的风风雨雨无关。

两姐妹生意红火,日子平静,直到某天,孙剑锋路过,无意见到了她俩,动了心思。宁修平为讨好这个锦衣卫镇抚使,以宁家族长的名义,将两姐妹卖给了孙剑锋,倒是赚了许多好处。宁清卓和宁如欣的炼狱却由此开始。

宁清卓吃吃笑了。她觉得她说得很正确。她曾经想过独善其身,但事实证明,在大启朝这个封建社会,唯有强盛的宗族,才能成为个人的保障。若是她自己当家,维护族人利益,助宁家一路扶摇直上,这样,孙剑锋出现时,便是那地方知府,也没法将她和宁如欣送人。

宁清卓笑够了,这才道:“哈,你是个疯子,被你看上是我倒霉,却不是我的错。”她很理智的总结:“运气不好和做得不好,这是两回事。”

孙剑锋脸色一沉,起身去衣柜中拿出了几个小药瓶,又捡起地上的峨眉刺,用药粉将它细细擦净,然后坐去宁清卓身上。

宁清卓微抬眼皮看了他一眼,复又闭上,很是淡然,似乎早有预料一般。她听见孙剑锋道:“宁如欣不在了,你这身武功留不得。”他似乎是在解释,又似乎是在自语:“否则,难免会被你找到机会逃跑……”

作为一个在刑狱中浸淫的锦衣卫,孙剑锋下手很利索。他掐住宁清卓手腕,尖锐划过,用那峨眉刺挑断了宁清卓的手筋。

宁清卓哼都没哼一声,就痛晕了过去。

待她再次醒来,已经是第二天晚上。房间没有点灯,光线昏暗,她的胳膊被接上了,双手手腕也包扎妥当,却再无法做任何动作。

孙剑锋坐在墙边阴影之中,缓缓发问:“你什么时候服的毒?”

宁清卓很佩服自己。这种时候,她还能平静和他说话:“我也不知道。姐姐说,她把□□掺在我的茶水里,我已经服用好长时间了。”她笑了笑:“姐姐心疼我天天受苦,觉得我不如死了的好。可你是知道的,似我这种人,怎么舍得死。便是要死,也得先弄死宁修平和你,才算够本。”

孙剑锋沉默了许久,久到宁清卓几乎要昏睡过去,才道了句:“我派人把宁修平带来京城,随你弄死。你撑久些,别死了。”

宁清卓眼皮动了动,心中回了他一句:呵……我偏不……

比宁修平来得更快的,是一批批大夫。宁清卓被不同人看诊、灌药、针灸,折腾着吊住口气。可她自入孙府后,没日没夜被折腾,身体早已虚弱。加之又被挑了手筋,更是散了元气。这些导致她体内积毒难散。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,偶尔睁眼,看见孙剑锋刀削般的脸上有痛苦焦虑之情,竟然有些舒坦:她就要死了,他一手造就了这一切,并且无力回天。

——很好。

如此拖了不知多少天。宁清卓再次醒来,居然觉得自己精神很好。

房中再无大夫。孙剑锋将她抱在怀中,身上有股浓重的馊臭味。

两人静静坐了一会。宁清卓忽然道:“我想吃上次那种宫中的酥饼。”

孙剑锋一愣。宁清卓很久没主动要求吃东西了。宫中的食物不是一般人能弄到,他必须亲自进宫。

宁清卓已是弥留之际,孙剑锋不愿离开她一秒。可思及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愿望,男人犹豫再三,还是急急出了府。他处事向来慎密,从不授人以柄,今日却管不得那许多。为尽可能快些回,他甚至骑马闯了宫禁。可他回到府中,一进屋,就见下人们跪了一地。

孙剑锋沉着脸几步行到床前,就见宁清卓嘴角噙着一抹笑,脸色却灰败,显然已经死了。

他将油纸包打开,掐住宁清卓的下颚,捏开了她的嘴,拿了那酥饼往她嘴里塞。

塞到宁清卓嘴巴都鼓鼓合不上了,他才停下动作,转头问跪在床边的人:“她可说了什么?”

那人被他问到,恐惧地微微颤抖,却只能将宁清卓的话复述出来:“宁姑娘说,‘滚远了,不要脏了我的黄泉路。’”

孙剑锋再没出声。他甚至可以想象宁清卓说这话时,计谋得逞的畅快模样。她知道他想守着她,陪她走完最后一程,却偏偏不让。于是她支开了他,如愿一个人死去。

孙剑锋将宁清卓抱在怀里,认真思考往后将她带在身边的方法。却不知道,此时孙府已经被大队骑兵包围。为首一名锦衣卫得意而嚣张:“孙剑锋擅闯宫禁,我等奉命捉拿他归案!”

***

宁清卓重生后,只觉上世如噩梦一场。梦中,宁修平将她和姐姐送给了一个变态,一向温婉的姐姐受不了折磨,先给她下毒,然后自溺身亡。她被挑了手筋,废了一身武功,躺在床上慢慢死去。

可再一睁眼,她却回到了三年前。十六岁那年,宁修平霸占了宁家茶庄,将手伸向了族内地产。族人为保住吃饭的田地,群起反抗。她的姐姐依旧温婉,蹙着漂亮的柳叶眉,担忧道:“清卓,你真要去争那族长?你一女儿家……”

时是初冬清晨。宁清卓抓了扫帚,在院里耍了一套棍法。扫帚虎虎生风斩断她呼出的白雾,阳光之中,细细的尘土飞扬。宁清卓长呼出一口浊气,笑意飞扬:“当然!从今日起,做好族长,光大宁家,便是我的志向!”

她的姐姐并不知道,若是放任宁修平当家,宁家族人会颠沛流离,而她们也会沦为禁脔。不夺回族长之位,不光大宁家,姐妹俩的未来就没有保障。

重回前世人生的分叉口,宁清卓决意选择一条不同的路。如果没有蝴蝶效应,她会在两年后见到孙剑锋。她有两年时间运作宁家,拯救自己和姐姐。而这次,她会活得不一样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