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鸿锐在院中踱步,很是奇怪:“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?”

宁清卓总不能说她是上辈子看到的,煞有介事竖起食指:“是怡香苑的姑娘告诉我的!”她谄媚一笑,奉承道:“世人皆爱才子佳人,似沈兄这种风采,故事自然会被编成话本,在茶馆青楼中广为流传!”

沈鸿锐并不信她的胡言,却只是一展那骨扇,挑眉笑道:“哈哈,看不出来,原来清卓竟与怡香苑的姑娘相熟!”

宁清卓清楚接收到了他的质疑,却只是厚颜道:“还好,还好……”又一脸讨好道:“沈兄,我对你万分仰慕,想为你举办一场欢迎会,邀请卢陵和周边的士子前来参加,一起谈诗作赋,岂不美哉?”

沈鸿锐笑眯眯摇头拒绝:“不必不必。我不喜应酬,那日还拜托过林知府几人,请他们为我保密。”

宁清卓毫不气馁:“沈兄,我能理解你被人追捧的痛苦,可你也总得给广大江南士子一个机会,让他们倾听你的教诲……”

沈鸿锐朝着她风雅一笑。

宁清卓话语一顿,立时想到这人下午油盐不进的模样,便是一声暗叹。

——罢了,罢了,与其求这人,还不如按照原定计划,自己慢慢来……

沈鸿锐却摇头晃脑叹道:“清卓这是将我当外人啊!你心里的事藏着掖着,也不给我透个底,却让我如何放心帮你?”

宁清卓微讶看他。她心中一番思量,觉得这人太过聪明,与其和他耍花招,还不如坦诚相待,遂实话实说:“林知府想要重修卢陵书院,但是卢陵的大户不愿捐钱。我想向知府讨要这份差事,负责募捐。我打算以欢迎你的名义,举办一场诗酒会,邀请卢陵附近的文人士子前来参加。在诗酒会上,为重修卢陵书院募捐。”

沈鸿锐点点头:“倒是好方法。士子们会以为募捐是我的授意,自然要慷慨解囊。清卓倒是人尽其用啊!”

他语气调侃,宁清卓却只当听不出,继续道:“还不止这样。我只邀请士子,但我会在周边府城张贴告示,欢迎富户前来参加。士者贵,商者贱,现下有头有脸的大族,都是朝中有人为官在背后支撑。富户为了发展,自然要多多结交士子,届时定会前来参加。我就收他们些赞助费……”

沈鸿锐偏头:“什么费?”

宁清卓诚恳无比拍马屁:“赞助费。就是,举办诗酒会要钱啊,我就以这个名义收些费用,他们想来参加,就得出银子。能为沈兄这般人物出钱出力,这可是他们无上的荣幸!”

沈鸿锐一声轻笑:“倒是第一次听说。这才是重头戏吧,想来清卓能好好赚上一笔。”

宁清卓不答,只是跟着嘿嘿笑。

沈鸿锐便停了步,桃花眼弯弯对上宁清卓央求的视线,微俯身压低声音道:“这么热心帮助林知府募捐银子,清卓可是能得什么好处?”

宁清卓一声暗叹:就知道这个问题避不过!

宁清卓也不瞒他:“知府募捐了银子,打算用来购置书田。我会设法让他改变主意,将募捐的银子交给我运作,再由我往后每月交一定银两给书院。我是宁家族长,想要光复宁家,可是现下宁家衰败,没有资金,一切想法都是枉然,是以才打了这个主意。”

书田是书院的田产,书田所得产粮,供给书院教谕及禀生做月俸。卢陵书院书田年代久远,被胥吏侵蚀盘剥,现田产所剩无几,无法支撑卢陵书院开销。是以林知府才有重修卢陵书院的想法,主要目的就是重新购置书田。

沈鸿锐心中暗讶:这年代,人们一般购置田产或店铺,以产粮或者租金作为资金,维持书院运作。说白了,这也是一种经营。只是宁清卓的经营方式,显然大胆许多。

沈鸿锐赞许点头:“不料清卓竟有此眼界。”又偏头看她,一摊手:“可是,我若帮你,又能有什么好处?”

宁清卓思考片刻:给钱肯定不行。不说这人自己就挺有钱,单说他开诗酒会募捐,最后银两却进了他的腰包,被人知道,还不得名声扫地。这种蠢事,沈鸿锐定是不会做的。

那他想要什么呢?

宁清卓抿唇皱眉想了许久,可接触太少,实在不知这人缺什么,只得任人宰割道:“沈兄想要什么?”

沈鸿锐笑了。他忽然俯身,凑近宁清卓,音色沉润道:“清卓,不如你嫁给我吧!”

男人贴得很近,月白色的长衫甚至蹭到了宁清卓的衣摆。那双桃花眼就在她面前寸许,流光淌动间,摄人心魄。他呼出的气息轻轻扑到宁清卓的脸颊,在她的鼻与唇上流连,带着种淡淡好闻的味道。那声音钻进宁清卓的耳朵,直达心脏,激得她的心猛地跳动了下。

宁清卓微微怔神。理智告诉她,沈鸿锐在开玩笑,否则两人才刚相识,他怎么可能就求亲呢?可没有缘由的,却无法开口斥责。便是一瞬间的犹豫,她又忽然想到,这人可是登徒子!她这样张着唇,似乎挺不安全?他的唇……就在一旁呢!脸便有些热了。

沈鸿锐却忽然直起了身,似是很开心哈哈笑道:“你、你别当真啊!”

宁清卓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,心中难得一点旖旎顷刻消亡,取而代之的是不悦与失落。她后退一步,垂眸道:“你又耍我。”

沈鸿锐连连摆手:“不不,不是耍你。”他看着宁清卓泛红的脸颊,勾人的凤眼,鲜嫩的唇色,觉得自己刚刚突然想亲下去,实在是情有可原:“我知道你在祖宗牌位前发了个不出嫁的誓,自然不会为难你。我只是想要你陪我演一场戏,假装我的相好。”

宁清卓难得心跳一回,居然得了个这样的下场,心里有些乱,闷闷道:“为什么要演戏?又为什么是我?”

沈鸿锐轻描淡写:“我在京城惹上了一个小女孩,定要嫁我。可我不想娶她。她对我说,除非我能找个打得过她、还长得比她漂亮的相好,否则就要一直纠缠我。”他上下打量宁清卓一番:“唔,你嘛,好好打扮打扮,长相方面勉强可以过关。毕竟漂亮与否,见仁见智。”

这明显是恶意差评!宁清卓心中暗嗤。却听沈鸿锐又道:“我见过你打抢水战,身手虽然不大好,但是日后我会有针对训练你,打赢她应该是没问题。”

宁清卓一句话悠悠堵了上去:“哎哟。沈公子既然处处不满意我,又何必找我呢?”

沈鸿锐哈哈一笑:“这不是因为咱们有缘么!”

宁清卓也跟着皮笑肉不笑,凉凉道:“沈公子风流,该不会搞大了人小女孩的肚子,想不认账吧?”

沈鸿锐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!他扭头盯着宁清卓:这个女人说话也太剽悍了!

宁清卓继续道:“若是你做了这种没良心的事,我是不会为虎作伥的。”

沈鸿锐苦了脸:他不过是端着些风流做派,可家风甚严,他都没真正尝过风月啊!

但这种丢脸的事情,他自然是不会告诉宁清卓,遂只正色道:“我没碰她!”

宁清卓沉吟片刻,正色问:“那女人叫什么名字?”

沈鸿锐心中奇怪:她肯定不认识那人,又问名字作甚?却仍是回答:“周灵灵。”

宁清卓暗抽一口冷气!

周灵灵何许人也?那是锦衣卫指挥使的爱女!宁清卓上一世见过她,人活得那叫一个鲜衣怒马,飞扬跋扈。周灵灵使得一手好鞭法,宁清卓曾见她当街鞭笞衙役,生生见那衙役脑袋打开了花,横尸京城闹市,只因为那衙役不小心挡了她的马车。

这人嚣张至此,若是宁清卓帮沈鸿锐摆脱了她,还不得成了她的眼中钉,被她追杀到天涯海角!

宁清卓手指摸着下巴,上下打量沈鸿锐:“你被逼婚了。”

这不是疑问,而是笃定。沈鸿锐讶然看宁清卓:这人还真猜对了!前段日子,宫中几位娘娘轮番上阵,换着法子撮合他和周灵灵,后来甚至闹去了他父亲那。他不堪其扰,这才带着小厮逃出了京城……

沈鸿锐一声轻咳,转了话题:“周灵灵是锦衣卫指挥使周滔的爱女,也是宫中宠妃丽贵妃的侄女。她自小得周滔宠爱,又甚得宫中娘娘喜欢,与几位公主交好。这么一路娇宠,脾气自然不好,若是被惹恼了,会狠狠报复,杀人灭口的事情也做得出来。”

他到底算诚实,将周灵灵的情况和盘托出。宁清卓便也就事论事道:“就为了几千两银子,惹一个周灵灵这样的仇敌,这买卖太不划算,”说着,幸灾乐祸一勾嘴角,真是笑了出来:“这风流债,沈兄还是自己想办法偿还吧!”

沈鸿锐似是料到她会拒绝,此时行到石桌边,放下骨扇,从袖中摸出了一塌纸票,抽了一张,递给宁清卓看。

宁清卓接过,细细一看,微微惊讶抬头看他:“盐引。”

沈鸿锐微笑点头:“清卓募得银两后,可有想过用来作何营生?”

宁清卓不出声。她到底惦记祖产,是以想设法参与茶庄经营,夺回宁家茶庄。但论起最暴利的行当,盐业当之无愧。只是盐业入行门槛高,又必须有官府力量照应,宁清卓没有这个能力。

沈鸿锐抽走她手中的盐引,抖了一抖:“江南沈家,你可知道?”

宁清卓点头。那是大启朝最大的盐商家族,现下看来,应该是沈鸿锐的本族。

沈鸿锐继续道:“我向堂兄要了些盐引,打算无事也开间店铺玩玩。但是我父亲是内阁大学士,身份敏感,我不便出面经商。于是打算物色一个人选,替我在明面操办生意。清卓,你若帮我摆脱周灵灵,这个合伙人,我便选你可好?”

诱惑力立时翻了数倍。宁清卓垂眼,心中挣扎。

沈鸿锐有专门渠道,又有官家护身,跟他合伙做盐业生意,好处自不必提。可周灵灵是个魔头级别的人物,惹着了她却是个□□烦……

宁清卓暗道:不知自己撒个娇求个情,能不能让这人换个要求,宽容些许?

她还在思考,却听沈鸿锐淡淡道:“清卓,你喜穿男装,又立誓做男子行事,我便以男子待你。这世上没有平白的好处,你总得有所付出,才能有所收获。这件事你若觉得麻烦,我不勉强你。”

宁清卓暼他一眼:她啥时喜穿男装了?

重生后她一直穿男装,那是因为……上一世她和孙剑锋碰面时,穿得就是女装,却碰巧被人调戏,她心头怒起揍了那人一顿,却引起了孙剑锋的注意。

她不再穿女装,只是为了减少被孙剑锋盯上的可能性。

这些事宁清卓自然不会告诉沈鸿锐。但沈鸿锐的意思她却明白了,他让她不要多费口舌,他只对摆脱周灵灵感兴趣,也只打算做一笔公平的交易。

宁清卓求情的话吞回肚中,一时犹豫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