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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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许是骨子里天生不服输的性格使然,章秀青离婚后孤身一人来到c城,站稳脚跟后,就报名参加了自学考试。她拼了命地自学,先后通过了大专和本科考试,甚至还拿到了管理学学士学位。
虽说国家承认自学考试的学历,但不管是现在还是当时,许多人还是觉得自学出来的学历,含金量没有全日制统招文凭高,主要原因有两个,第一不转户口,第二不包分配,因此农村孩子梦中的天堂,依旧是那全日制高等学府。
章秀青心里很清楚,随着人才越来越多,毕业生面临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,前世有些大公司更是在招聘通知书上写明只招全日制本科毕业生,自考出来的学历终究不硬气。
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大学梦,只是现状不允许她去逐梦。有得必有失,她不能那么贪心。章秀青不相信自己重活一世,还会混得像前世那样惨。
向来不服输的章秀红发现,自己的确不如阿姐,不说别的,就说那份胸襟,她就自愧不如,这样的人,怎么可能会平凡,又怎么可能在农村埋没一生?“阿姐,我决定收回我刚才的话,以后唯你是从,你让我往东,我决不往西。我要是再犯糊涂,胡乱发脾气,你尽管动手打,打到我清醒为止。”
章秀青从鼻子里“哼”了一声:“少灌迷魂汤,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,你要是再犯糊涂,我告诉阿爸收拾你。”
章秀红嘻嘻地笑,用胳膊肘捅了捅章秀青:“你觉得冬生阿哥怎么样?”
章秀青想也不想就给石冬生贴了个“好人”标签:“是个好小伙子!”
“太好了,以后我家的重活有人帮忙干了,家里有什么事情,也可以找他帮忙……我听说他钓鱼非常拿手,你以后有口福了……他妈妈虽然不识字,却是个很识大体的女人,大嫂和二嫂虽然有些小心思,不过面上还过得去。冬生阿哥那么喜欢你,一定会护着你,那些婆媳妯娌问题,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……”
“打住,打住……章秀红,你才十五岁,就想拉郎配,羞不羞?在说这句话之前,你能不能动动脑子,你觉得我和石冬生可能吗?”
“你刚才不是说他很好吗?”
“他是很好,为人老实可靠,长得也还不错,村里有很多姑娘喜欢他,不过不包括我。你有这个空闲管我的闲事,还不如多温习温习功课,别等到时候开学,摸底考试考了最后一名,那可真是丢死人了!”
“你少触我霉头,我怎么可能考最后一名,章秀青,你竟敢小看我,我要是不考进年级前十,就把章字倒过来写,你等着瞧好了!哼!”
……
姐妹俩尽释前嫌,挤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着话,不一会儿,章氏夫妻回来了,身后跟着老木匠和他的儿子、石冬生和他的两个哥哥、大姨和姨夫、开小卖店的柴老头……章晓锋蹦蹦跳跳地走在队伍中间,仰起头,不知在和石冬生说着什么。
章氏姐妹赶紧跳下来,章秀青抓起块袜布,象征性地擦了下桌子,然后走上前去一一打招呼叫人。
章秀红又去里面搬了几个凳子出来,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坐下来,一群人哗啦啦涌过去,围着车轮和木料看来看去,嘴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。石冬生只看了一眼就借故走到章秀青身边,月光下,一张脸涨得红红的:“听说你今天去县城了,有没有淋到雨?”
章秀红立刻冲章秀青挤眼睛,章秀青瞪了她一眼,生怕引起误会,用一种客气却疏离的语气说道:“还好,我在桥下躲了会,等雨停了再走的。”
“你下次什么时候去?能不能带上我?我有些东西想买,不知道哪里买得到。”
“最近不会再去了,农忙过后再说。其实我对县城也不怎么了解,你最好还是跟别人结伴。”
石冬生哪里是想去买东西,纯粹是想要接近章秀青,随便找的借口,听到这话,脸色顿时一白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也不好说什么,只得装作没听懂:“我跟其他人都不熟,还是和你一起去好了,顺便还可以帮你拎拎东西……”
还没等章秀青把拒绝的话说出口,章林根发话了:“秀青,你还愣着干什么?快去烧水泡茶!”
章秀青“喔”了一声,立刻躲到灶屋里去烧水,之后她再没露面。
人多力量大,那辆推车在众人的努力下,不到三小时就做好了。章秀青听到屋外闹哄哄的声音,将门推开一条缝,往外一看,只见他的弟弟拉着那辆新鲜出炉的独轮车,像老上海的黄包车夫,在院子里飞快地奔跑。而老木匠的儿子坐在车箱中,一只手抓住车箱木板,另一只手不停挥舞:“乡亲们好……乡亲们万岁……”
众人都笑得肚子疼,邻居们听到动静全都跑了过来,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,笑过一阵后,许多人都围着章林根商量借车的事情,只有老木匠像个将军似的稳坐在院子中央——他跟章林根早就达成了协议,是第一个借车人。
这一晚,人人都过了把推车的瘾,一直闹腾到很晚才回家。次日一大早,章家人还没有起床,就有人来敲门,要求参观推车。
章秀青听到父母起床的声音,赶紧起床穿衣服,等到她煮好粥,跑到井台边漱洗,章秀红也起来了。姐妹俩相视一笑,笑容比阳光还灿烂。
这一天,章家五口人齐聚田间,章晓锋负责运送秧苗,谁敢跟他抢这个活,他就跟谁急。章林根和章秀红负责拔秧,而沈荷英和章秀青则负责插秧。
分工完毕,开始干活。
章秀青学着母亲的样子,两腿微微分开,左手握一大把秧苗,右手从中抽出一束,迅速地插/进田里。每行插六束,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,每插完一行,身子就往后退一步。
没过多久,母女俩就拉开了距离。章秀青拼命追赶,却怎么也赶不上,无意间低下头,发现两条腿上各叮着一条蚂蟥,顿时吓得尖叫起来。
☆、第11章 红烧杂鱼
重生后的章秀青不怕鬼,不怕狗,就怕虫子,尤其是蚂蟥,这东西是标准的吸血鬼,一旦吸附到人身上,不喝饱鲜血绝对不会离开。章秀青不知听多少人讲过蚂蟥咬人的故事,此刻亲身体验,那种感觉简直无法形容。
秧苗脱手滑落,章秀青弯下腰,下意识地想去揪那两条肥肥软软的蚂蟥,手指将将碰到,就听到了石冬生焦急的声音:“不能揪,要是揪断就麻烦了……”
章秀青慌忙缩回手,因为害怕,连声音都颤抖了:“那、那要怎么办?妈,妈,你快过来……”
石冬生一边跑,一边叫道:“你使劲跺脚,或者拍打其他地方,让它们自己掉下来……”
章秀青鼻尖冒汗,站在稻田里,又是跺脚,又是拍打,浑泥水溅了一身,可是那两条蚂蟥大约太饿了,死死地咬住她的小腿不放。
沈荷英听到尖叫声,吓了一大跳,因为离得远,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,连忙跨上田埂,迈开大步向这边飞奔。只是她跟章秀青一个在田东头,一个在田西头,一时无法及时赶到。
石冬生倒是先到了,他家有块稻田与章家接壤,今天章秀青下田插秧,石冬生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,也跟着下了田。他做惯了农活,插秧的速度不比沈荷英慢,可是为了多看章秀青几眼,硬是放慢了速度。皇天不负苦心人,终于让他等到了英雄救美的机会:“秀青,你别动,也别紧张,我来帮你弄下来。”
章秀青点了点头,僵硬着身体,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。石冬生弯下腰,一只手托在下面,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头,轻轻敲打蚂蟥的背部,那只蚂蟥立刻将身体蜷缩起来。石冬生敲了大约十来下,它松开了嘴。
另一条腿上的蚂蟥也被石冬生如法炮制弄了下来,章秀青看着那两条黑乎乎、软溜溜、黏滑滑的蚂蟥在石冬生的掌心中蠕动来蠕动去,浑身汗毛直竖,脸色像纸一样雪白。石冬生抿了抿唇,走到田埂上,将那两条蚂蟥用土疙瘩砸死。
沈荷英刚好赶到,看到这一幕,不由得吁了一口气,摇了摇头,什么也没说,转身回去干活,走出很远,还能听见沈三妹和人大声说笑的声音:“我还以为秀青被赤练蛇咬了一口呢,原来是两条蚂蟥,这可真是……哑子看见娘——没话可讲了!”
章秀青也听到了那些嘲笑声,臊得满脸通红,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,向石冬生道了一声谢后,将原本卷到膝盖的裤脚管放下来,用扎头发的头绳扎紧,然后捡起秧苗,继续干起活来。那些碎嘴的女人没料到章秀青还有胆量留下来,看她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,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全都讪讪地闭了嘴,闷头干活。
石冬生本想劝章秀青回家去,看到这个情况,犹豫了一下,回到自家的稻田,继续插秧。
受了一场惊吓后,章秀青时时留心,倒是再没有遇到蚂蟥,在太阳快要下山时,右脚掌被土蝭咬了一口。这是一种黄褐色的小虫,只有米粒大小,个头不大,咬起人来却非常厉害,直接咬掉一块肉,不仅流血,伤口还痛得厉害。
章秀青皱了一下眉头,一声不吭地继续干活,直到把身后的空地全部插上秧,这才在父亲的催促下回家做饭。
章晓锋毕竟年少体弱,只干了半上午的忙,身体就吃不消了。下午太阳更毒,天气更热,章氏夫妻生怕他中署,没敢让他下田,吩咐他在家呆着。
应章秀青的请求,章林根中午在自家门前的河里下了一张网,章氏姐妹回到家,第一件事就是收网,收获还不错,估计有五六斤鱼虾。两人蹲在河桥级上,一个杀鱼,一个剪螺蛳屁股,整整忙了半个多小时。
晚上章秀青作主,不喝粥,吃大米饭。章秀红害怕沈荷英回来发火,劝章秀青还是煮粥算了,章秀青摇了摇头,没同意:“喝粥不顶饿,还是吃饭好了,你放心,有阿爸拦着,妈妈不会打我们……”
就凭沈荷英那既节约又唠叨的性子,两人逃得过打,绝对逃不过骂。章秀红迟疑了一下,终究没有抵住白米饭的诱惑,一边到米囤里舀米,一边在心里祈祷,希望妈妈看在今天她们姐妹全都下田干活的份上,大人大量,少骂几句。
章晓锋年少贪嘴,听说晚上吃米饭,顿时欢呼起来,像只勤劳的小蜜蜂,一会儿帮忙拎水,一会儿帮忙搬柴禾,一点都不嫌累。
章秀青眼角顿时潮湿,这日子穷成这样,做父母的该有多心酸啊!偏偏前世的自己还那么不懂事,结婚不肯听他们,离婚不肯见他们,难怪章秀红要跟自己断绝姐妹关系。可以说,她落得那样一个结局,一半是沈安林太渣,一半是自己咎由自取。
章秀青越想越难过,吸了吸鼻子,道:“不止今天吃白米饭,以后我们天天吃、顿顿吃。苦日子我们已经过够了,你们相信阿姐,我们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,以后只有你们想不到的,没有你们吃不起的,天天大鱼大肉都没问题。”
这些话既是说给章秀红和章晓锋听,也是说给自己听,此刻章秀青的心里有种“不成功、便成仁”的感觉,村民爱说闲话随便他们说去,爱骂她不务正业随便他们骂去,谁也阻止不了她想要挣大钱的心思。
章秀青家门前的小河鱼虽然多,却没有什么大鱼,都是些塘鲤鱼、小鲫鱼之类的淡水鱼,由于鱼刺太多,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卡住,很多人都不怎么爱吃。这时候的调料也没有后世那样种类丰富,再加上人们过惯了勤俭节约的生活,许多人家煮出来的菜普遍少油、偏咸,这就使得这类小鱼更加不受欢迎。
其实鱼肉中含有各种生理价值极高的蛋白质,以及人体必需的多种不饱和脂肪酸,只可惜生不逢时,有人曾经这样形容:“穷吃肉,富吃虾,领导干部吃王八。”
谁家里要是来了客人,肉是必备菜肴,鱼却可有可无。章秀青那天在县城农贸市场兜了一圈,发现买鱼的人屈指可数,买肉的摊位前却是挤满了人,肉的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。
如果有人问章晓锋:“你此刻最想吃的一道菜是什么?”他的回答一定是大肥肉,而且一定要是那种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的肥肉。哪怕章秀青跟他说,鱼更好吃,他也绝不会相信。
没有亲口尝到,说什么都是空的,章秀青决定拿出前世在五星级饭店打工时偷师学来的本事,让他们好好瞧一瞧,等他们心服口服,再趁机游说他们加入渔民的怀抱。
章秀青的第一个挣钱计划是打鱼,她知道自己几斤几量,出主意还行,真要与鱼网打交道却不行,没有家人的鼎力支持,靠她一个人单枪匹夫,绝对赚不了钱。
章秀青将小鱼洗干净,沥干水份后放进一个干净的脸盆里用盐腌渍。大约二十分钟后,她叫章秀红过来烧火,等到铁锅冒烟后开始倒油。
这时候市面上还没有色拉油,家家户户都吃菜籽油,这种油色泽金黄,有一定的刺激气味,它与色拉油最明显的区别在于,菜籽油刚倒入锅中会产生气泡,烧熟后气泡才会消失,而色拉油不会产生气泡,烧到四成熟就可以炒菜。
为了不浪费,章秀青只倒了少量油,因此只能一条一条的炸。全部炸好后,她将锅洗干净,倒入少许油,烧烫后将切成丝的生姜丢进去,煎了一会后,将河虾以及剪好屁股的螺蛳倒进去翻炒。炒到八分熟,将先前炸好的小鱼全部倒入锅中,加入黄酒、新酱油、糖等调料,再加入漫过鱼身的水。大火烧到锅中还剩少许汤汁时,将切成片的青椒丢入锅中,小火烧至稠汤,最后撒入香葱,至此一道红烧小杂鱼算是大功告成。
章晓锋站在一边看呆了,章秀青开锅的那一刻,香气扑鼻,不说章晓锋馋涎欲滴,就连章秀红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。
天擦黑,章氏夫妻回到家中,还没有走进院子就闻到了香味,沈荷英脸色大变,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灶屋,看到那锅香气四溢的红烧杂鱼,以及香喷喷的白米饭,气得双眼直冒火星:“你们几个败家精,想吃鱼煮几条吃吃就算了,竟然煮了这么一大锅,还是油炸红烧的,不知道这样会浪费油盐酱醋吗?我还以为你们长进了,没想到,还是这么不懂事……”
自家的孩子这么贪吃,别人家的孩子那么懂事,沈荷英怒急攻心,果真伸手打人,沈章青连忙挡在前面:“妈,你先别激动,你听我说……”
沈荷英根本听不进去,激动地大吼:“别跟我讲大道理,你们明知道家里粮食紧张,还敢煮饭,以后不够吃,全家都去吃西北风啊……”
☆、第12章 上门说亲
若非章林根拦住沈荷英,章秀青今天真的会挨打:“行了,少说两句吧!孩子煮了白米饭,又煮了这么多鱼,不是想偷吃,只是想孝敬我们,你骂她们干什么。快去洗个脸,准备吃饭!”
沈荷英早就饥肠辘辘,眼见事已至此,只得住手,一边往外走,一边骂个不停。章秀青等人早就习惯她的骂声,全都一只耳朵进,一只耳朵出,谁也不往心里去。
天黑后,蚊子到处飞,章秀青依旧像昨晚那样进行驱赶,姐妹两个将八仙桌搬到院子里,章晓锋急着吃饭,连忙将凳子全都搬了出去。
沈荷英直到坐上桌子还在不停地骂人,等到她夹了一条小鱼放进嘴里,筷子就再也没停过,一边吃,一边对章秀青使白眼,在心里暗骂:“败家精、死丫头、小妖怪……”
其他人的筷子也没停过,其实红烧杂鱼放点辣椒的话味道会更好,还可以去腥味,但是苏南人普遍不吃辣,菜系偏甜,很少有人家种植朝天辣椒。章秀青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黄豆酱,却没有一个人会做辣椒酱,为了让鱼肉更加鲜美,她只得退而求其次,用青椒代替。
隔壁李阿婆拿着把大蒲扇从章家门前经过,看到他们在吃饭,停下脚步打招呼。姐弟三人纷纷喊阿婆,沈荷英随口说道:“婶妈,你吃了吗?要是没吃,跟我们一起吃点。”
话虽说得客气,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句打招呼用语,不能当真,否则就要被村里人笑话“假客气碰上真老实。”李阿婆一边用蒲扇拍打大腿,驱赶那些围着人打转的蚊子,一边笑眯眯地婉拒:“我吃饱了,你们吃吧!”
李阿公听到说话声,也走了过来:“你们今天吃什么好东西?香得来,隔壁都能闻到味道。”
沈荷英是个爱面子的人,心里虽然还在肉痛,脸上却是半点不显,笑呵呵地说道:“只是些小鱼小虾和螺蛳,哪有什么好东西!”
李阿公有些不相信,走近一看,果真如此,只是东西虽常见,做法却有些特别,鱼、虾、螺蛳没有分开炒,全都混杂在一起,满满的一大盘,不由得多看了几眼:“这道菜是秀青烧的吧?一看就晓得好吃。”
李阿婆适时的夸了一句:“秀青是我们村里最聪明的女孩,做什么都像模像样,书也读得比谁都好,先生一直夸的。”
沈荷英半是谦虚半是抱怨地说道:“她哪有你们说的这么好?不气我就谢天谢地了!”
李阿婆顺着话头,半真半假地道:“既然你嫌弃她,那就送给我们家好了,我侄孙子看上秀青了,想讨去做家子婆……”
章秀青一口饭刚扒进嘴里,听到这话,差点没噎着,恍惚记起前世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,只是她爸爸嫌弃小伙子喜爱赌钱,给婉拒了。
章秀青今年已经十八岁,在农村,女孩到了这个岁数还没有订亲的已经很少了,沈荷英不由得停下筷子,仔细回想李阿婆侄孙子的模样,还没等她想好,章林根开了口,只说了两个字:“吃饭!”
没有明着拒绝,李阿婆觉得有戏,决定等章家吃好饭再跟沈荷英好好谈谈,便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走了。
美食当前,谁也没有心思说话,每个人都大碗吃鱼,大口吃饭。这时候农村田多,体力活重,人们饭量也大,没有人能够只吃一碗饭就饱。章秀青重生前只吃小半碗,有时候一个鸡蛋、一根黄瓜就对付过去,重生后每顿可以吃两大碗,要是吃得少,浑身无力。
别看章晓锋只有十岁,吃起来比两个姐姐厉害多了,农村有句老话叫做“半大小子,吃死老子!”说的就是章晓锋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。
这一晚,章家五口人全都吃撑了,等到放下空碗和筷子,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堆鱼骨头和螺蛳壳。章晓锋吃得心满意足,不停地打着饱嗝,丢下饭碗,就跑去村里唯一有电视机的人家看电视去了;章秀红原本也想去看电视,可她担心母亲将阿姐许给别人,决定留在家里,她看了看满脸严肃的父亲,再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阿姐,那些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刚收拾好桌子,李阿婆又来了,沈荷英拉了她坐下来说话:“婶妈,你侄孙子今年多大了?在哪里上班?家里有几亩田?几间屋?兄弟几个?”
李阿婆一一回答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章秀青听到:“我侄孙子岁数跟秀青一样,也是十八岁,书读得比秀青少点,只是初中毕业,现在在药厂里上班,一个月加加班好领到七八十块工资……他年年过年来我们家,你应该看见过的,长得蛮神气,高也蛮高,白也蛮白……父母身体都蛮好,一个阿哥、一个阿姐,全都结婚了……房子是去年新造的,有五间屋,间间敞亮,将来都归他的。要是你们有意,我跟他们约个时间,你们亲眼看一看……”
这时候自由恋爱已经有了苗头,但还不是太流行,占主导的还是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”,整套流程可以用八个字总结:说亲、看亲、订亲、结亲。具体的套路一般是男方相中某家女儿,拜托亲朋好友去女方家试探,女方父母要是对小伙子家里知根知底,行便行,不行便不行;要是不熟悉,就要四处托人打听,毕竟老母猪的腿、媒婆的嘴,全信就豁边了。
女方这一打听,好事就多磨了。要是遇到个老好人,想着“宁拆十座庙,不毁一门亲”,明明小伙子不好,他也会说好;要是遇到个与男方家里有仇的,明明小伙子很好,他也会拼命说不好;除了这两种可能,还有第三种,遇到看戏不怕台高的人,好好一桩亲事硬是被他搅和黄了。
即便过了许多年,章秀青依旧记得她的远房表哥,家里相中了同村的一个姑娘,起先双方都很满意,在即将订下亲事的前一晚,一个交情非常好的小弟兄进了一句谗言:“听说那姑娘小时候经常流鼻涕……”其他的话也没有多说,当时在场有不少人,章秀青的表哥大约觉得丢脸,反悔了,哪怕他父母苦口婆心地劝:“哪个孩子小时候没流过鼻涕?你小时候也经常流的你忘了?”可是她表哥铁了心,死活不肯订亲,事情传开,得了个“猪头三”的绰号。因为这件事,附近人家的女儿没有一个愿意嫁给他,后来没办法,只得从别的村里娶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怎么好的女孩。
女方打听过后,要是觉得还行,就进入看亲程序。到了约定时间,由负责说亲的人带领女孩的母亲、嫂子、舅妈、姨妈等长辈,去往男方家中,第一看小伙子,身高、体重、肤色是必看项目,眼睛、牙齿、鼻梁是附带项目,然后听小伙子说话,看口齿是否清楚,太能说会道容易被pass,三拳头打不出一个闷屁也容易被pass……第二看家财,家里有几亩田、房子有几间屋、屋顶有几根梁、屋里有几顶橱、棚里有几只猪、养了多少鸡鸭鹅……第三看家庭成员,兄弟是否和睦、姑子是否泼辣、妯娌是否好相处,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,兄弟要是已经成亲,有没有分出去单过。
苏南一带有许多习俗,其中一种就是分家单过。如果老两口有两个以上的儿子,大儿子成亲后要是不分出去单过,将来小儿子说亲会困难,原因在于许多人家生怕女儿嫁进去不仅要看婆婆的脸色,还要看长嫂的脸色,从而对这种人家避而远之;如果老两口只有一个儿子,成亲后是分家单过,还是合在一起过,小两口可以自行选择。
看亲过后,女方要是觉得满意,就进入订亲程序。这个时候,做父母的一般都会征求自家孩子的意见,要是同意,就关起门来开家庭会议,商量要多少彩礼;要是死活不肯,一般不会强扭,当然,也有贪图男方彩礼钱,不顾女儿意愿的现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