围观的村民顿时眼冒绿光,而孩子们则是狂咽口水。

吃食是沈荷英的娘家提供的,硬币则是马滔准备的。这位二货听说乡下有“抛梁”的习俗,兴奋坏了,也不跟邵寒商量,暗搓搓准备了一千八百八十八枚硬币,打算到了那一天,爬到楼顶高处,好好当一回散财童子。压根没去想章秀青不是他的家子婆,这样的行为并不合适,只想着那天穿什么衣服,理什么发型,说什么话,怎么才能让新东村的人永远都记住他英俊潇洒帅气可爱的模样......

好在被邵寒及时发现,在马滔说出胡话前,将两百块钱塞进他的口袋里。章氏夫妻不知原委,还以为那一大堆硬币是邵寒委托马滔兑换的,虽然在心里嘀咕了几句,到底没有说出口。

章秀青却知邵寒不是这样的人,这种拉风的事情,只有马滔最爱干,而且还乐此不疲,没有之一。

东西准备就续,村民也各自到位后,六个泥水匠站在高高的房梁上,高声大喊:“大家准备好,要抛梁啦!”

站在地面上的男女老少们也全都高声大叫:“准备好了,快点抛下来!”

话音刚落,馒头、米糕、粽子、油条、糖果、红菱......像下冰雹一样,从空中砸了下来。有的砸在地面上,有的砸在人身上,可是没有一个人叫疼,所有人全都睁大眼睛,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东西。

许多人手脚慢,没捡到东西,便扯着喉咙大喊:“阿中,我是住你外婆家隔壁的,你小时候叫过我阿哥,给我抛两个馒头......”

“新华,我是你娘舅的大姨的表哥的侄子,抛块糕给我......”

“水生,我是你家子婆的小姐妹,我家小孩子要吃糖,抛把糖下来......”

因为招手叫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,站在高处的泥水匠们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叫什么,便随心所欲,东扔一把,西扔一把。有些人叫了半天,结果什么都没捡到,便破口大骂:“阿中,你只猪猡,我叫你抛两个馒头给我,你一个都不抛,阿是耳朵聋掉了?”

站在他边上的人全都发出哄堂大笑声。

有人开了个头,后面跟风效仿的人立刻就多了起来:“新华,你个短棺材,阿是个人啊?眼睛只往小姑娘身上盯,糕只往小姑娘身边抛,小心得红眼病......”

“水生,你个十三点,叫你抛点糖过来,好像要你的命,有种你全部留着,一粒都不要抛......”

可是很快他们就没空骂人了,因为无数角子像下雨一样落了下来,村民们纷纷手忙脚乱地捡了起来。(苏南方言,硬币称作角子)

邵寒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热闹的场面,忍不住纵身跃起,长臂展开,先后接住了一只拳头大小的粽子和一只白白的肉馒头,随手送给了隔壁的李阿婆。那矫健的身姿、漂亮的动作,惹得许多年轻的小姑娘纷纷侧目,满头银发的朱阿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。

马滔早就跑得没了踪影。

这位二货原本想要跟随泥水匠爬到房梁上,好好出一回风头,结果却被邵寒给拦住,致使计划泡汤,心里那个不爽啊,就别提了,可是当泥水匠们开始往下抛东西,顿时就将不快抛之脑后,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抢抛梁的人潮中。

不一会儿,抛梁结束,马滔捧着一堆战利品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。

章秀青如他所愿,竖起大拇指,做了一个“你好厉害”的手势,马滔笑得嘴巴都合不拢。

许多老人孩子一边开吃,一边往自己家里走去。

那些东西全都沾了泥土,白馒头变成灰馒头,粽子烂成一团糊,油条惨不忍睹,只有糖果保持原样,可是没有人嫌弃,全都大口往嘴里塞。

马滔将他好不容易抢来的东西全都送了人。收了他东西的老头对他千恩万谢,仿佛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,搞得马滔很是过意不去。

一个月后,房子竣工,经过一番简单的装修,一家人住到了新房子里。没过多久,章秀红接到了省城某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,如愿以偿成为新东村第一个女大学生。

如今章家不缺钱,沈荷英自然不会再提“不让读书”的话,反而与章秀青商量,打算给章秀红做几身新衣服,免得去了省城,被人笑话乡巴佬。

章秀红忍不住红了眼眶,再一次为当年的错事向章秀青道歉。

这一年的冬天,章秀青所有考试全部通过,拿到了大专文凭,可她并没有骄傲自满,而是跟前世一样,继续自考本科。

章林根了却了一生第一件大事后,紧接着就决定了却第二件大事,那就是将章秀青嫁出去。

夜路走多了,难免遇到鬼;窗户爬多了,难免撞到人。自从邵寒毕业,两人夜夜睡在一张床上,年轻人血气方刚,哪里忍得住。章林根早就听到了闲言闲语,他也曾经年轻过,根本不相信邵寒会做柳下惠。

这个年代计划生育抓得特别严,要是哪个姑娘未婚先孕,被妇女主任知道,直接捉去做人流。即便遮掩得好,瞒过了众人的眼睛,要拿到结婚证,必须先拿到县第一人民医院出具的体检报告,怀孕的根本不给登记。

女大不中留,留来留去留成仇,趁着肚子还没被搞大,让他们早点登记结婚算了......章林根强忍着将邵寒痛打一顿的冲动,咬牙做了这个决定。

重生回到1984 第98章 大结局下

这一年,邵寒二十四岁,章秀青二十二岁,两人走入婚姻殿堂。

章林根给女儿准备了一大堆嫁妆,有缝纫机,有录音机,有冰箱,有彩电,还有洗衣机;而沈荷英准备的都是一些日常用品,脸盆、脚盆、马桶、痰盂、毛巾、脚布、牙膏、牙刷,全都成双成对,上好的棉被六条,冬暖夏凉的桑蚕丝被也是六条,大到沙发,小到梳子,样样齐全。

章秀红去银行取出全部私房钱,买了一对精美的水晶花瓶,寓意平平安安、和和美美。

而章晓锋则是用攒了三年的零用钱买了一套漂亮的磨砂玻璃水杯,苏南很多地方添妆喜欢送杯子,表示“一辈子”的意思。

其他亲戚有的送热水瓶,有的送枕套,全部是成双的。

由于乡间小路狭小不平,苏南地区很多地方,旧社会抬轿娶亲,现在则是摇船迎亲。吃过午饭,娶亲船就出发了。新东村的人早就知道今天是章秀青出嫁的日子,早就准备好了拦栅用的竹竿,站在河桥石上。岸上也站了好多人,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,议论着章家的新楼是如何宽敞,章秀青的嫁妆是如何丰厚等等。

娶亲船刚进入河浜,就被眼尖的人发现,并发出一声叫喊:“讨亲的船来了!”

孩子们纷纷尖叫,村民们纷纷将竹竿拦在船前面,然后伸出手,讨要喜糖和喜烟。

郁非和吴志荣分别拎着一袋糖,一人负责一边,看到船停了下来,立刻抓了一把糖,站到船弦边,分发喜糖。而马常鸣和马滔则是负责发烟,只要是十六岁以上的男性,不管抽不抽烟,每人发两根。

只要是站在河桥石上的,人人有份。许多村民看到这个情况,纷纷往河桥石上挤,站在最前面的两名男子差点被挤到水里去。

李红妹连忙叫郁非和吴志荣往岸上扔糖,村民们纷纷转身去捡地上的奶糖。

拦栅的人收起竹竿,负责摇船的林阿七立刻摇橹,沈健华撑篙,然而走了不到二十米,迎亲船又被迫停了下来,然后又开始一轮讨要喜糖和喜烟过程三国第一将。

总的来说,大部分的村民都是好的,见好就收,但也有几个泼皮,狮子大开口,张嘴就是十斤糖,另加一条香烟。这个时候就轮到章秀青的娘舅出面了,一番讨价还价,最后用半斤糖和一包香烟将他们打发走。

短短一段河浜,平时最多花费十分钟,今天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。

邵寒准备的一百公斤糖、十条香烟,等发到章秀青家门口,已经所剩无几。

在鞭炮声中,邵寒捧着一束鲜花,下船走进章秀青家中。原本马滔给他准备的是塑料花,不过邵寒早就从章秀青嘴里打听到,后世结婚流行用鲜花,因此特意赶去s市买鲜花,并亲自动手包扎。

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立领呢大衣,里面穿一件白色衬衫,搭配暗红色领带;胸前同样戴了一朵又大又红的花朵,下面飘着锻带,写着“新郎”两字;手表若隐若现,皮鞋闪闪发亮;头发一丝不乱,上面还洒了一些亮晶晶的东西。

来迎亲的沈健华等人也全都穿着新衣。

马滔打扮得跟港台明星似的,一只手拿着一包烟,另一只手拎着录音机,声音开得震天响,一会儿走在邵寒前面,一会儿走到女朋友身边,生怕别人看不到他那骚包的样子。

怀着激动的心情,邵寒走到二楼,在一扇贴着喜字的门前停了下来。

要娶新娘子,得先过小舅子这一关,怎么过?红包开路!给多少,也有说法。为了表达娘家人不舍得新娘子出嫁的心情,同时也为了表达新郎的诚意,红包要给一对,否则,会被人怀疑不喜欢女儿,巴不得她早日出门,新郎也会被人批评小气。

也有额外加码的情况,但是最多给三个红包,过一过二不过三的意思,否则小舅子会背上一个贪财的名声。

邵寒将一只厚厚的大红包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。章晓锋早得了大人的嘱咐,至少还要再收一只红包才能开门,于是任凭邵寒敲门,他也不开。

邵寒也早被告知本地娶亲的习俗,临出发前,在口袋里放了三个红包,见到此种情况,又往门缝底下塞了一只红包。

门终于从里面打开,屋子里有好几个陪嫁的小姐妹,但是邵寒眼里看到的只有章秀青,上身穿着一件时下最流行的大红绣花棉袄,胸前戴了一朵又大又红的花朵,下面飘着锻带,写着“新娘”两字;手上戴着一副紫红色的薄纱手套,脚上套了一双红色中跟皮鞋;头发盘起,右侧插了一朵玫瑰花,含羞带笑地看着自己......

邵寒不由得看痴了,陪嫁的小姐妹全都吃吃地笑了起来。

邵寒这才回过神来,红着脸走到她面前,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秀青,跟我走吧!”

章秀青端坐在床沿上不动。沈荷英昨晚千叮万嘱,一定要邵寒三请四请,才能跟他走,否则要被人笑话恨嫁的。将来要是和婆家的人发生口角,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:“不是我非要嫁给你儿子,而是你儿子非要我嫁给他!”

邵寒单膝跪了下来,眉眼间一片深情:“秀青,跟我走吧!”说完,将那一束散发着芬芳香味的玫瑰花放到章秀青手里。其中一朵玫瑰花里有一枚金戒指,戒指中央嵌着一粒红宝石,邵寒将戒指戴在章秀青的手上。

以前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求婚真实上演,章秀青的小姐妹全都感动得差点哭了神级掌门。马滔瞬间决定,等到自己结婚的时候,也去买一只戒指,搞一束鲜花,真是太他妈的浪漫了有木有。

章秀青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,伸手拉住邵寒,示意他起来。

章秀红也得了母亲的叮嘱,赶紧找了一双布鞋出来,帮阿姐套在脚上。

苏南地区习俗,新娘子出门,脚上要穿两双鞋,外面那双是旧的,上了迎亲船后就要脱下来还给娘家;里面那双是新的,未沾任何泥土,干干净净,清清白白。

接下来就是辞别双亲,章秀青抱着母亲,哭得不能自已。

好在当地有哭嫁的习俗,亲戚们并没有起疑心,只有邵寒明白,她是在与前世告别。

石冬生也在心里与章秀青告别,就在昨天,隔壁邻居帮忙介绍了一个女孩子,父母哥嫂看过后都说好,而他也已点头答应了。

宋春妹也在父母的逼迫下,嫁到邻村去了。小伙子人挺好的,只是岁数稍微大了点,公公婆婆也都是老实人,宋春妹闹了几个月,现在也不闹了,因为她怀孕了。

新婚当夜,自有一番恩爱缠绵。

次日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,两人都起晚了,漱洗完毕已经日上三竿,好在章氏夫妻并没有指望他们回去吃早饭,因此他们只要在中饭前赶到就行了。

回门需要带的东西章秀青隔夜就准备好了,邵寒打开院子大门,正要发动摩托车赶去老丈人家,一辆警车开到他家门口停了下来。

车上下来两名警察,对着章秀青上下打量了几眼后,其中一名三十来岁、长着一张国字脸的民警说道:“请问你是章秀青吗?”

邵寒的心头立刻浮起不妙的预感,连忙挡在章秀青面前说道:“你们找她干什么?”

另一名年纪较大的民警看了邵寒一眼,随即转头看向章秀青,满脸严肃地说道:“章秀青,有人举报你投机倒把、偷税漏税,请跟我们走一趟吧!”说完拿出手拷,向她走来。

这是要抓她去坐牢的节奏?章秀青不由得懵了。

邵寒再也无法保持冷静,也无暇思考袭警的严重后果,一拳挥向那位民警的脸。好在章秀青及时回过神来,死死抱住邵寒的腰,那位民警的反应也很快,迅速后退,这才没有被打到。

两名警察脸色大变,一个掏出警棍,厉声喝道:“你想干什么?”另一个挥舞着手拷,叫道:“老实点,否则连你一起抓起来......”

听到动静,警车上又跳下一个人,冲进院子里。

冷静、冷静、再冷静......章秀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努力挤出一个笑容:“警察同志,我跟我男人说句话,说完就跟你们走......”

那名险些被打的民警断然拒绝:“不行,你马上跟我们走!”

邵寒也强烈反对:“不行,你又没做犯法的事,为什么要跟他们走?”

三位民警勃然变色。

章秀青急忙伸手掩住邵寒的嘴,一边示意他不要开口,一边软语哀求:“警察同志,我们昨天刚刚结婚,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,早不举报、晚不举报,偏偏等到我回门这一天才举报,我男人哪里受不了这个......求你们通融一下,我跟他说句话,一分钟就行......”

三位民警看了看两人的衣着打扮,再看了看门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,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,没有同意,也没说不同意,只是堵住门口,以防章秀青使诈逃跑全境恶灵。

章秀青连忙抓紧时间,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事情一一交待给邵寒。

眼看章秀青被他们押上了警车,邵寒眦睚欲裂,恨不得冲上前去撕了这些人。章秀青回过头来,大声喝道:“听话,等我回来!”

邵寒狠狠一拳砸向墙壁,顿时皮开肉绽。若非自己自作聪明,让章秀青当制衣厂的法人代表,这场无妄之灾怎么会落到她头上?邵寒无法原谅自己。

平生不做亏心事,半夜不怕鬼敲门,章秀青的公司自从成立就一直依法纳税,因此她并不怕查帐,只是像派出所这种地方,她两辈子都没进过,说不害怕、不忐忑那是假的。要知道,82的时候,全国有三万人被认定为投机倒把而获刑。现在是1988年,政策虽然较以前宽松,但还是会出现反复,时而侧重商品经济,时而强调计划有序,使得每个做生意的人天天提心吊胆,生怕哪一天被请去喝茶。

如果不是被逼无奈,章秀青是想缓几年,等到政策再宽松些再做生意的。如今再说这话,并不是后悔当初的选择,而是不甘心。费了这么多心血,眼看着生意有了起色,家里人也都过上了好日子,忽然来这么一下,要是被判刑,那多冤啊......

且不说章秀青如何忐忑不安,也不说章氏夫妻如何焦虑害怕,单说邵寒,自从章秀青被抓走,他就再没有好好吃一口饭、睡一会觉,心里满满的自责与后悔。以前他从不求人,现在四处找人托关系,即便遭人白眼也不在乎。

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,j县商业局单方面撕毁租赁协议,转而将厂房卖给了潘心妍。在有心人的煽动下,许多制衣厂的员工跑到邵寒家中讨要工资。新东村流言四起,有人同情,有人担心,也有人兴灾乐祸。银行信贷部的苗主任也找上门来,逼迫邵寒提前归还贷款......

家子婆都被抓进去了,谁还有心思管厂房?邵寒没空去跟j县商业局的领导扯皮,对方愿意卖给谁,就卖给谁好了。他将沈健华和李红妹叫到家中,让他们去跟工人结算工资。至于苗主任,邵寒将他带到邵冬成的副食品批发部,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:“阿爸,秀青被派出所的人抓走了,厂房被商业局的人卖了,她欠银行的五十万贷款,你先垫一下,等厂里那些库存变卖出去就还你。”

制着绣箐制衣厂一炮而红,章秀青在j县也算是个名人了,她被抓走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,邵冬成怎么可能不知道?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你说什么?叫我帮她还贷款?”

邵寒点了点头。

邵冬成恨不得一拳头打死邵寒,厉声叫嚣:“她爹妈又没死,要我这个公公帮她还贷款?你当我是疯子还是傻子?”他也认识信贷部的苗主任,转过头,板着脸,语气生硬地说道:“苗主任,章秀青的阿爸叫章林根,家住新东村,全村就他一家住楼房,很好找的,你要是不认得路,叫这个忤逆种带你去好了......”